李源一信步在帝都城内走着,一边去寻吃饭的地方,一边暗自打量城中往来行人,只觉得阔别两年,这帝都城内也是愈发繁华起来。

两年前,帝都城内的商贩还多集中于统一的商铺街区,而现在,随便去往一条小路,也能见到零星的走贩挑出一副担来,或用竹筐篮篓,或就地铺一条布毯来,将各式各样的商品摆放其上,有的卖豆花糕点之类的小食,有的卖手串发簪之类的女孩儿物事。

李源一甚至还见到有兜售些瓷器漆具等南北珍玩的,想来是商市里头的门面都已经占满了,这些人不得已只能到民坊街头来贩售,所幸户部对此也向来是宽容,只要这些人行商本分,不去扰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去了。

一边看着,李源一心中渐渐觉得轻快起来,心想前线将士浴血拼杀、战死疆场,所图的,不就是能让后方的父母妻儿能够像这般生活得太平如意么?所谓铁衣巍巍,如山如壁,概家国之坚墙,便当是如此。

不知不觉,李源一行到一处地方,只觉得周边街景自己已经越来越熟悉,抬头一看,原来是和乐楼到了。

这和乐楼是户部点检所在帝都开办的十处官办酒楼之一,位于帝都内富绅与官员宅院最多的清河坊正街以东,虽然所处的地方属于人流密集之处,但是这酒楼却是闹中取静,特意挑了一处背靠环城河的角落,只留一处大门在街头迎客,余下酒宴厢房则尽皆造成船坊一般的模样,往环城河里头去延伸,不论外观景致与里头的装潢,也都匠心独运,雅致得很。

如此费心的装修与官办的背景,和乐楼自然不是寻常的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地方,通常而言,只有朝中的重臣,或者各界亨通的巨贾,才能在这和乐楼里头消费。

李源一的父亲李开溯乃是当朝水郡督统,即使在帝都皇城所在之处,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所以定当也将这和乐楼当作饮酒喝茶的地儿,甚至在这楼中还专门有一间包房,是留给水军督统府的,李源一少年时候,便常在这里吃些家中不太去做的酒菜。

李源一抬头看了看和乐楼的金字牌匾,心里觉得亲切,暗道反正暂时也不急着回家,便先去这处点几盘旧时喜欢的小菜来,一边吃着,一边也好去想想待会怎么去与父亲李开溯谈论南线的事情。

进得和乐楼,李源一认得那跑堂的小二,与在柜台前正拨弄着算盘珠子的账房先生还是从前的那些人,便笑了笑,继续往楼上自家的那处包房去走,却不料走出两步,那小二“咦”了一声,便赶将上来想要将李源一拦下。

“这位军爷,”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源一,只觉得这人脸熟,而且身穿戎装,自然是军中的人,便道,“楼上是城里头各个官家的包房,请问军爷是哪座府里头的,是否要小的引您上去?”

李源一见这小二不识得自己,心中好笑,一时间竟也暂且忘了方才的那些烦恼,只想要打趣一番这人来,便道:“我是从南边边城里头回帝都来复命的守将,听得和乐楼的酒菜在帝都算得上一绝,这便想在楼上找处靠窗的雅座,景致好点,一边看看帝都街景,一边吃些你们的拿手菜式,不知可否?”

“那可就不好意思了,”这小二却是摇摇手道,“军爷,楼上的包房都是有名有姓的,咱们这楼也是官办的酒楼,自当为那些老爷们侍候着,若您不是那些府上的人,要么还是请您委屈一下,我帮你在楼下大堂找张宽敞的桌子来,供你吃喝好则个?”

这小二不说则罢,说了却让李源一突然生出些许不满来,皱眉道:“怎地,我在边境与弟兄们终日喝西北风,甚至还免不了和蛮人抽刀抹脖子,好不容易来趟帝都,想要吃顿好饭,你却还要告诉我这座位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军爷这话也说得重了些,”小二见到李源一欲要发怒的样子,也是有些心虚,赶紧赔笑道,“这规矩并非是咱们酒楼定下的,而是点检所在办这酒楼时便是这么考虑,再说了,楼上包房所属的官家,无一不是从前为咱们朝廷流过血出过力的,如今受些优待,怕也没什么不妥吧。”

这话放在两年前,说与李源一听,李源一定当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或者是若没有这次南线的战事,李源一只是正儿八经回来向兵部述个职,抑或是回家省个亲,也不会觉得堂堂水军督统府这般的名门,在帝都的一处酒楼里有那么一个外人进不得的吃饭之处,并没有什么能让人去指点的地方。

但是,刚刚和一群草莽里头的兄弟从南线的鬼门关里头闯回来的李源一,听完这一句话后,却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思来想去,愈发咀嚼,更恁地生出一脑门的怒火来,当即就朝这小二瞪起了铜铃一般的眼睛。

“那我不管,我是军人,户部的规矩在我身上可不好使,再说了,我九死一生般的卖命,为的难道是我自己,还不就是你们这些在大后方过安生日子的人,如今回到天子脚下,难道想吃一顿如意的饭也不成,我又不是没银两付你。”李源一脾气上来,拍拍自己腰间,只见铁衣之下,佩剑旁边,一处荷包鼓鼓囊囊,看上去断然不是没钱的样子。

堂堂水军督统府的三公子,言语之间竟然也耍起无赖来,李源一说完这番话,自己也不知道是与冷江城中哪一位大老粗学的,不过却觉得畅快无比。

这小二一见,脸上已经堆满了苦笑,面前这人看上去英武非凡,而且年纪轻轻,从装束来看却已领了将军衔,断然不是寻常人等,若不放他上楼,万一他在这和乐楼里头撒泼闹事起来,那定当会砸了自己的饭碗;但若要真放他上去,不管去到任意一间爆防,若被背后的主人晓得了,那自己恐怕也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