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七日,蛮军又先后遣了一万人与两万人强攻了两次铜丘,虽然还是无功而返,但是连同此前两次攻城在内,蛮军用了万余名士卒的性命,终于让铜丘城中的楚军,熬到了他们的极限。

铜丘城中,中军大帐。

唐煜依旧站在过往白逢远的帅椅之前,只是朝下看去,此前的一众大小将校,此时却只剩下稀稀落落不到十人,甚至连郑兴东与叶楚青这样的八品校官也赫然在列,在蛮军的人海战术之下,铜丘军伤亡惨重,如今城中能战之兵不过两千人,超过半数的战将都已殒命城头,唐煜手下,已经到了捉襟见肘无人可用的地步。

想想去年今日此时帐中,铜丘军上有“百胜将军”白逢远坐镇,左右各有樊猛、唐煜两名当世名将,更有白逢远的亲军掌旗、少年英才白烽在侧,军中先锋张开恭、罗炳权、虎航也都是威名赫赫的虎将,再往下看,叫得响名号的战将的何止百人,更有三万铁甲,如虎狼一般据守城中,这样的风光,想比起今日来,唐煜满目凄然,心中绞痛,他如何能不忧心?

“唐将军,”一名武将似是犹豫了很久,看了看身边诸将,咽了一口唾沫,站了出来道,“蛮军围城半月有余了,兵部自打一开始送了让我军死守的命令来,往后便连一兵一卒也没有派过,我铜丘军战到今日,已经尽到了职责,难道真要把三万铜丘军最后这点种子,也耗在这城里么?”

此将说完,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埋下头来,悄悄去拿眼睛看向唐煜,非但是众人不想再坚守,只是城外还有**万的蛮军,而城中却已经几乎流尽了鲜血,剩下的一千余人,纵使是人人都不畏死,但身为这些士兵的将军,就真的能眼看着将最后的铜丘军,也毫不留情地推向鬼门关么?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唐煜冷声问道。

“末将知道。”此将顿了一顿,抱拳应道。

“你可知战前扰乱军心者,按军法当斩?”唐煜继续问道。

“末将知道。”此将也是继续答道。

“你可知白帅当年,便亲手枭了劝他退兵的副将首级?”唐煜的声音已经透出了滔天的怒气。

“末将知道!”此将的身子晃了一晃,整张脸面俱是白了,但双脚却仍然如生了钉子一般,死死地站在原地,提高了嗓门应道。

“既然如此,”唐煜长厉声喝道,“你这是一心求死么?”

“将军!”这人却是突然间痛哭流涕,跪倒在地,“末将死不足惜,只是铜丘军数十载的声名,白帅更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他与少将军去了,我们若不能为铜丘军留下一分香火,末将纵使是死,却也无颜去见白帅啊!”

唐煜纵使是脸绷得如铁一般的紧,此时也终是忍不住微微动容,他淡淡道:“那你想如何?”

“末将愿带本部所剩将士共一百三十七人,保将军突围!”只见此将声泪俱下,叩首于唐煜身前,“只求将军能生还帝都,面请陛下,请他调派兵马重整铜丘军,为我等报仇啊!”

“将军!”此将才一喊出,营内已经齐刷刷跪倒了一大半,就连一直站在叶楚青身旁默不作声的郑兴东,也是“扑通”一声便双膝撞在了地上,大声喊道,“末将愿以死护将军突围,请将军回得帝都,为铜丘军报仇!”

“为铜丘军报仇!”众人齐齐又唤了一声,竟然是提前约好的一般,叶楚青张了张嘴,这才发现帐内已经只有唐煜和自己还是站着的,心中叫起苦来,暗道或许只有自己不是铜丘军出身,所以连同郑兴东在内的诸人,在这几日商量时便也将自己也给瞒了下来。

“放肆!”唐煜向来以儒将著称,但见得此景,终于也是忍不住须发尽张,发起怒来,“你们真以为法不责众,我唐煜不敢将你们一并拿下,军法处置么?”

“将军!”当先跪倒那将却早已豁了出去,索性继续顶撞道,“无需将军来处置我等,这几日蛮军攻城,损耗也颇大,今晚定当还要休整,我军今晚便冲出城去,杀他一个痛快,蛮军定然想不到我军此时自身难保,还敢开城出击,趁他们慌乱间,大军调动必有间隙,将军便可带少许亲骑突围离开……”

“诸君,”唐煜长叹一声,道,“你们忠勇,无愧我铜丘军的男儿,只是我唐煜与你们一样,外头但凡还存有一口气的弟兄也都与你们一样,大家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人人都是咱们中楚军人的表率,既为军人,便当以服从军令为天职,兵部让我等死守,那我铜丘军则必当死守,哪怕战至一兵一卒,只要这铜丘城中还有我们任何一人喘得一口气在,那这就还是咱们中楚的城!而若照你们所言,莫说能不能闯过十万蛮军的大营,纵使真能活着回得帝都,又要如何来解释违背军令的这项罪名,又如何能对得起白帅的一世英名?”

“将军!”众人又拜倒一片。

“莫要再提!”唐煜大手一挥,沉声道,“我意已决,誓与铜丘共存亡!诸位若还当我是你们的将军,便站起来,听我将令!”

跪倒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心知唐煜决心已下,不可挽转,便也只好纷纷站起身来,束手听令。

“诸君好意唐某心领了,”唐煜又看向帐中诸将,嘴角已经泛起笑来道,“不过我虽无意突围,却想采用诸位提出的今夜里出城击敌之计,蛮人现在以为我军已是仅存了最后一口气力,定然会疏于防备,若我军遣一军趁夜袭之,定当乱其阵脚,挫其气焰,更能为我军将士们再振奋起十二分的精神,也让这群蛮子真正晓得,我铜丘军断然不是只会当缩头乌龟的窝囊废,纵然是死,也要让他们往心底里记住,铜丘军是他们这一辈子都打不垮的好汉!”

“将军!”早有一将撞了出来,“某愿往!”

“将军!让我去!哪怕是死,我也要赚够三五倍的利息来与你!”更有一将放声喊道,只见此人脸上颈上肩上身上披伤十余处,却如同没事人一般傲然而立,叶楚青看去,也禁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好汉。

而唐煜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淡淡道:“诸位忠勇有加,我心甚微,只是出击一事,在我心中已有人选……”

众人听了,齐齐“哦”了一声,各自看去,都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才能让唐煜委以重任。

叶楚青却瞧见唐煜看向自己,微微点头道:“叶校尉,你可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