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狂风停歇,大家才发现,她的尸体已不知所踪,而门口坐了几百年的雄狮,竟也同样不知去向。

那是他第一次站起来。

从静坐了近千年的地方。他看了看自己,原来已经是人的样子了。他终于有了和她一样的身体,手脚,他可以一步步地走,还可以用手抱她。

第一次抱她,她已成尸体。

她不会再摸着他的耳朵,用银铃般好听的声音,亲切叫他的名字,也不会再为他披上斗篷,问他冷不冷,闷不闷……

不再温暖,亦不再柔软。

她被他抱在怀中,冰冷,僵硬,身上数不清的淤青伤痕,下体更是被毫无人性地撕裂,溃烂红肿,惨不忍睹。

他抱着她,在城外坐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他学着人类的样子,将她埋下,连同最后她为他买的那只铃铛。

然后,他上山,轻而易举便杀了那只白猿。

他受佛法熏陶近千年,本可飞升成九天瑞兽,却在成人形后,第一件事便大开了杀戒,从此沾染了鲜血,成了野仙。

石耳站在蒯方的面前,眼前却看到那只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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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赶到的时候,石耳与蒯方已双双倒在血泊中。

田蒙比他早先一步,但也只看到他们两个满身是伤,却仍是杀红了眼,仿佛对方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们一个绝招接一个绝招地发,一个灵咒接一个灵咒地念,皆是同归于尽、誓不罢休的招式。

“石将军!蒯将军!”田蒙大急,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已是完全傻了,惊慌无措地回头望璟华,他也是脸色煞白。

“殿下,我们……怎么办?”

璟华四下望了望,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他咬牙背起石耳,不动声色道:“先带他们回去疗伤,再从长计议。”

这一昼夜,天族军队大溃。

青澜于两军阵前,肝胆洞穿,自毁双目。

烈焰飞龙夜袭,将士死亡人数过半,再加上身负重伤的,粗略估了估,如今真正有战力的不过七万六千余人。

飞龙吐出的火箭,遇物即燃,大部分粮草、冬衣和伤药都被烧为灰烬,被抢救出来的寥寥无几,许多帐篷溅到了火苗,被烫穿了一个个大洞,再也无法避寒。

而最最糟糕的,四大主将中,除了青澜,石耳与蒯方亦莫名重创。

对阿沫来说,除了以上几条,还有一个坏消息。

就是,她亦很久没有见到璟华。

他现在应该很忙,所有的副将全部顶上,川流不息地进入中军帐里,直接向他汇报,听他指示。长宁端着药和饭菜进出好几次,都被原封不动地赶了出来。

听说,他忙得连水都未曾有空喝一口,却叫长宁为她准备了辣野兔和炒芸蔓,嘱她三餐定时。

阿沫也忙,除了照顾青澜之外。老方那儿的伤员人满为患,连她这个打下手的都不得不挑起了大梁。她也从早忙到晚,却把那盘辣野兔和炒芸蔓吃了个底朝天。还趁着打水换药的间歇,忙里偷闲,往他的中军帐那边望两眼。

她想,他们这一对,还真是绝配。

用过晚膳,田蒙再次走进中军帐里,璟华仍在。

一边的小几上,长宁端进来的餐食分毫未动。璟华仰面靠在椅子上,似是已经睡着。脸色如雪,呼吸清浅,几不可闻。

他的右手软软地垂在一边,笔却已经滚落在地上,像是前一刻还在费神写着什么,却难敌睡意。

田蒙突然心里一紧,他真的是睡着了吗?还是……

他赶紧上前,想探他的鼻息,却见胸口突然几下不正常的剧烈起伏,伴随一阵急咳,璟华已睁开眼睛。

“田将军,”璟华见是田蒙,压抑低咳,恢复成若然无事的模样,“有事?”

田蒙“哦”了一声,恭声道:“受伤的将士们大多都已撤退到云泽深谷中安置,少部分重伤的,仍在抢救。尚能继续战斗的将士,亦已重新整编,共分六队,由原先的副将和大督军负责,军务边防也都重新排过。”

璟华点点头:“辛苦了,做得很好。”他的气息有些不平稳,喘息几下,才补充道:“我已急奏天庭,请父君再增派援军和粮草,麻烦田将军安抚将士,这几日再坚持一下。”

他说起父君,才让田蒙突然意识到,其实他是皇子,还如此年轻。

很多时候,他们都会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的年龄,亦忘了他的健康。

因为他身先士卒,因为他少年老成,因为他战无不胜。

但其实,他明明应该是个不知忧虑,养尊处优的清贵皇子,甚至,还是个朝不保夕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