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身子,想去捡那支滚落在地上的毛笔,却被田蒙先一步捡起来,送到他手里。接触时,他手上的寒意,还是让田蒙吃了一惊。

“今日姜贼并无动作,殿下累了一天,还请早些休息。”

璟华笑了笑,表示谢意,却道:“不可懈怠。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只不过是因为姜赤羽还没有穷追猛打。”

他苦笑自嘲,“一口气杀了他四个儿子,他一定恨我入骨,不愿意我死得太快。今天也不过就是给我们时间喘口气,等明天,必定又要大举来袭。”

田蒙道:“殿下是三军众望所归,再怎样,也要保重身体。”

璟华淡淡道:“我没事,石将军和蒯将军如何?醒了没有?”

田蒙道:“刚醒不久。石将军已能言语,但仍是说不出怎么回事。只说与蒯将军刚到,突然就看到此生最恨的仇敌站在眼前,不由自主地向对方发起攻击。”

璟华蹙眉,“突然看到自己的仇敌?”

田蒙道:“不错。蒯将军虽然没说,但她也点头,想必也是遇到了相同的境况。”

璟华思忖半晌,凝重道:“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幻术,让他们各自回忆起了此生最仇恨的那个片段。”

他从椅子中慢慢站起来,走到那张军事图前,眉宇中忧倦参半,“传闻姜金戈能炼制幻境,此事多半也与他相关。”

田蒙道:“他这本事甚是厉害,竟一举重创我们两员猛将,青澜将军又是重伤,这明日对阵,我们岂不半点胜算也无?”

璟华道:“那也未必。幻境的炼制因人而异,说到底也是以自身的神魂入侵,操控对方,两者相争勇者胜,如果遇上心思深沉、意志坚定之人,不但无法摆布对方,反而会被自己的灵力所反噬。”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连石将军和蒯将军这样的修为也被幻境俘获,可见姜金戈在此术上绝非一般的造诣。若他大举操纵我部将士,那便麻烦了。”

田蒙惊道:“难不成还能同时操纵多人的吗?”

璟华道:“这个我也不知,但既然他能同时操纵两人,我总要再做个更坏的打算。石将军不在,可能要麻烦田将军你替我演个阵法,纵不能破了姜金戈的幻术,但至少要保我将士无性命之忧。”

他疲惫的俊颜上眸影深重,“昨日一役已死伤过半,万万不可再添伤亡。”

------------------------------------------------------------------------------------------------------------------

走出中军帐的时候,璟华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夜袭过后,他忙着各种善后,整顿伤亡将士,思忖对敌策略,十几个时辰连轴转,脑子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现在,他缓缓地走在空旷的营地里。梦泽的夜风带着寒意,让他每吸一口气,都仿佛有冰水灌进了肺腑一般刺痛。但也恰是这样的凉意,让他眩晕发胀的头脑尚能保持清醒。

大多数帐子已在夜袭中被烧毁,受伤的人员也都陆续撤离,剩下的帐篷大概只是原来的三分之一,尚孤零零地立着,显得空空落落。

璟华走向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帐篷,那是老方的医馆。昨晚伤患猛增,不得已在边上又搭了好几个营帐,用来临时安置需要急救的伤员。

她也忙了一天吧,想到她璟华的脸上就不禁浮现起笑意。虽然白天各自不得闲,但现在能接她一起回家,也是不错的。

啊,家!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把他们的那顶营帐当做了家。

纵兵荒马乱,纵腥风血雨,他和她,却也能相拥于陋室,相濡以沫。

------------------------------------------------------------------------------------------------------------------

阿沫慢慢解开绷带,依旧不敢看青澜的眼眶。

伤口其实已经在长了,泛着一圈淡淡的粉红色。也许是因为没了眼珠,感觉那层眼帘下,略略比常人下凹一些,但也不是特别明显。只要闭着眼睛,基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阿沫知道,在那层眼帘后面,是多么可怖的景象!

两个空无一物的黑洞!永远!

抠去双眼有多痛,他从没说过。但阿沫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因为这种痛现在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的心里,生了根,不停顿。

她的青澜哥哥一直都很好看,尤其是眼睛。

他跟其他族人长得不太一样,不像他们黑得那么纯,他的眼睛里透了点琥珀色,瞳仁很浅,却清澈明亮。他的睫毛也很长,卷卷的,像个孩子。

他读书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书本,全映着她的影子;

他练完枪,满头的汗,眼睛里还是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