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咬牙将长宁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远看去和他原来睡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委屈你了。”他喘了几下,苦笑道。

随后,他又走到偏厢,取了那件白色的衣袍换上。

那件是沫沫前两天新做的。身上的这件,被背上贞鳞的伤口弄得血迹斑斑。他不想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时候,不修边幅地去见那个人。

他的父君,他们有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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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他生过很多次病。

但病得再严重,父君也没怎么来看过他。

后来他长大一些,便严厉地警告长宁和静安,即便病了,也不许再跟别人说起。说了也不过是自己扛着,又何必徒添困扰,让别人看小了去?

但今天,他的父君倒是要来看他了。

因为他答应过,在九功功德圆满前,在胤龙翼出世前,会病重身亡,然后大哥就会理所应当地将胤龙翼呈现给父君。

显然,父君并不是来看他的。

但,反正都要死了,就当父君是来送他最后一面的又如何呢?好歹还心里舒服些。再说,他也不是第一次自欺欺人了。

他面无表情,缓缓走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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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果真在书房里等他。

就像东渊说的,他特意隐了身,再从人迹罕至的北天门而出,偷偷潜入冥界。所以此行,并没有人知道。

“璟儿!”轩辕広看到他很是热情,甚至还从书房里快步奔出,想来搀扶他。

璟华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站直了身子。

“儿臣见过父君。”

轩辕広还没等他拜下去,便虚虚扶住他,“璟儿有病在身,无需多礼。”

他打量了璟华一眼,还是微微吃了一惊,“璟儿的眼睛?”

“毒性侵蚀到了眼睛,便看不见了。没事,并不妨碍什么。”璟华淡淡道。

他在桌上摸索一阵,寻到了杯子,倒了水,放于轩辕広案桌前,自己在他对面坐下,疏淡而有礼道:“这里没什么好茶,望父君莫要嫌弃。”

轩辕広浅浅呷了一口,道:“璟儿为我奉的茶,纵平淡如水,父君也甘之如饴。”

他顿了顿,似有些惋叹,慨然道:“只是没能喝到璟儿大婚时给父君敬的茶,是为可惜。”

璟华淡淡笑了笑,“以后儿臣不在,亦有大哥和三弟会替儿臣尽孝,父君不必担心。”

轩辕広点点头,有些不放心道:“你大哥他并未察觉么?”

璟华凄楚一笑,轻咳了两声道:“儿臣惭愧,骗了大哥。他只当儿臣病情恶化,加紧去人界为儿臣积攒功德,好唤得神翼出世。”

轩辕広双眸一亮,“现在已有几件功德?”

璟华将盛着一衡的那个笔洗端到轩辕広跟前,“只要一衡的纱尾全部都变成琉璃之色,那九功就圆满了,遵照先祖遗训,也就是胤龙翼出世的时候。”

他说完,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个笔洗。一衡仿佛睡得正熟,只是略略扭了下身子,连动也不动。

璟华笑了笑,将一衡放回原处,似不经意道:“父君心急了些,来得早了。离大哥他们行完功德,恐怕还得有段时间。”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副棋盘来,淡淡道:“左右无事,不知父君愿不愿与儿臣对弈一局?只是要辛苦父君,儿臣如今只能下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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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自幼好棋。

在他还是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天庭罕逢敌手,高超的棋艺令大他几千几万岁的天玑和南极都刮目相看,最终与他成了忘年之交。

但当他今天摆子开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这一生从未与父君下过一盘棋。

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那么陌生。

其实不止下棋,很多事情,他都是第一次。

在普通的人家里,最为普通的事情,于他来说,都是第一次。

从来没有过,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突然一下改变,反而变得受宠若惊。他尴尬,父君亦是。

就像方才进门时,父君奔出来扶他的那一把,他下意识便退了一步。

就像他今天来见父君,却特意要将自己弄得精神抖擞,尽量看不出什么病态来。

他敬父君一杯茶,父君忐忐地受了,还要唏嘘一番,叹些可惜的话。而他也再赔个笑脸,说几句恕儿臣不能尽孝,以慰老怀。

他们俩,都虚伪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