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得很。

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和落子的声音。

璟华的呼吸十分凌乱,但落子却异常稳定,基本上是轩辕広落子之后,隔上片刻,他也落下一子。如果仔细算一下下,他每次落子的间隔也是分毫不差。

他的造诣高过他父君太多,完全掌握着场上的一切。

就像一只猛虎去捕猎一只弱兔,多久结束,要赢他几子,是保留脸面,还是赶尽杀绝……

都在他一念之间。

璟华拈着棋子,冷静地面对作为敌手的男人。

他没想到,父君竟如此不堪一击。

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花什么精力去琢磨眼前的棋局,不过是面上顾及父君的面子,所以在轩辕広落子之后,总是装作思考一下的样子,才落下自己的棋子。

他大部分时间都目不转睛地在“看”着他的父君,也许这父子对弈的第一次,便是此生的最后一次了。

父君有些老了。

上次在梦中相见时,他的龙脊就已经不那么挺拔,两颊也略有松弛。他应该是和姜赤羽差不多的岁数,却不如姜赤羽那般骁勇悍莽,气冲霄汉。

璟华突然感到一些莫名的伤感。

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父与子,君与臣,这场缘分,就这样尽了么?

有一些往事,欲说还休。有一些恩怨,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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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一个子。

有几次抬起手,却又放下,过片刻再抬起,再放下。

他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眉头越拧越深,偶尔抬起头看一眼璟华,露一个心虚而尴尬的笑。

而璟华落子的时间始终没变过,都是在轩辕広落子之后,间隔一弹指,便“啪”的一声。

那声音不算响,但听在轩辕広耳中,却心惊肉跳。俗话说,布棋如布局,点子如点兵,璟儿果然是曾率百万雄兵的兵部大帅,摆兵布阵,运筹帷幄。

最令轩辕広惶恐的,是他皇儿的气势。

他就坐在那里,气定神闲,不论自己如何左冲右杀,陷阱或埋伏,在他看来便犹如一场一眼被看穿的把戏。那些费尽心机做下的局,那些阴谋阳谋,在他眼里脆弱到不堪一击。

轩辕広突然觉得可怕起来。

这个从来就乖乖听话,不声不响的老二,他的修为和智慧到底有没有边界?

他到底有多强?他的顺从和妥协,是不是都是装出来的?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反了自己?

一滴冷汗,从轩辕広的额上滴下来。

与此同时,璟华轻轻“啪的”的一手,微笑道:““儿臣斗胆,要屠父皇的大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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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啊”了一声,惶恐抬头。

他蜿蜒于半个棋盘的一条黑色大龙,尚差一气即可做活,只要大龙能活,局面尚可转机,然而璟华轻轻的一手夹断,断送了他最后的希望。

就是这一颗小小的白子,将他的整条大龙都逼入绝境!

轩辕広苦思良久,想了许多突围做活之法,但不论如何挣扎,璟华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步棋里,都蕴藏着无数变化。这就是俗称的“棋筋”,而这一手局面上最大的“棋筋”,由璟华下出来,掌握的整个场上的局面,实可称为“胜负手”。

他终于明白,其实这是一场完全由璟华掌控的战争。

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就已经处于败局。

璟华任由他围住许多地盘,是因为哪怕失了再多地盘,也依然笃定能绞杀他的大龙。

璟华始终没有痛下杀手,是因为随时都可以下杀手。

与他相比,璟华不需要埋伏,不需要算计,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步步为营。

因为再多的陷阱和欺骗,在高手眼里,其实都不值一提。

轩辕広突然背脊一阵发凉。

他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其实这么多年来,这个儿子——

一直在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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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局棋,璟华已经尽力拖延了很久。

若不是担心玹华他们就快要回来了,他其实还可以再拖下去。

但拖得再久,也有终局的那一刻。他空洞的眸望着父君,暗暗喟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