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茶寮如今迎来天子莅临,可谓蓬荜生辉,受宠若惊。

延绵一里地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了下来,侍卫拦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警戒护卫,宫妃大臣只挨着辂车休息片刻,自有奴才向他们奉上一碗大凉茶,而茶寮真正歇脚的只有拓跋皇室的三个男丁,还有姜戚两个宦官,搭配组合尤为怪异。

自打东厂一面,姜檀心就再也没有见过拓跋湛,没想到这次他也来了,还是那一身单薄白衣,淡然的坐在木轮椅上,面容如玉,彬彬其质。

坐在另一边的是面容阴沉的太子拓跋烈,皇帝出行本该太子监国,怎奈户部亏空的折子被人呈上了龙案,第一个牵连在内的借款大户便是东宫太子爷,为避春狩期间搞一些填巴账目,杀人灭口的勾当,拓跋烈索性把他带在身边,封闭他所有与京都太子党人联系的途径,只等春狩结束回去再好好算账。

户部亏空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哪个衙门没有一叠秋风白条?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今年桃花汛冲堤,江南往通州的运河全线泛滥,淤泥堵塞,封了夏粮进京的航道,内阁上奏要挪用疏通运河的三十万两银作为夏粮进京的跑腿费,结果让戚无邪那个死阉人给驳了!

这下好,没了江南运粮,京城得养活这么一票子人,户部不出钱谁出钱?

这时候皇帝才觉着,原来户部亏空的大窟窿是这么的戳心碍眼!

拓跋骞也知道这次事态紧急,老头子是真真冒了火,早个些年沉迷于情花丹,也不怎么过问政治,如今来了个姜谭新,这老头子又振作起来了!

自个儿这么赤条条一个人在这里发愁,真当云天里的风筝,半点不由己,这样情势下,他心情是怎么也好不起来的。

他这厢水生火热之中,老头子那里还有说有笑。

他瞅了瞅与姜檀心聊的正欢的父皇,面如寒霜,铁一般的沉默。心中暗自思忖:姜谭新这个人,若不能为己所用,定要除之!

手中握拳轻砸掌心,眉头深蹙,他紧紧盯着身侧之人,思虑着所有招揽人的法子,金银名利女人似乎都不适用,怎么样才能开出比父皇还诱人的条件,让他甘心为自己卖命呢?眼风横扫见,拓跋骞发现居然拓跋湛也在看着姜谭新——目露疑思,神色恍惚

怎么,这个身残单薄的九皇弟也跟自己一样,有拉拢姜谭新的意思?还是……他心中还有争一争这江山社稷的企图?莫不是那份亏空案的折就是他小子的手笔,别看他平日里一副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的淡薄相,骨子里到底是我鲜卑拓跋氏,怎没有且试天下的雄心壮志?

心中这般猜想,太子不禁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要争,即便是一个小太监,本太子也决不让给你。

比起拓跋骞的气势汹汹、信誓旦旦,拓跋湛并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思,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小太监太过眼熟,并不是指他的样貌,而是一种气度风韵,不似一般太监的谨小慎微,猥琐嘴脸,也不是戚无邪这般目中无人,我行我素,他的味道十分独特,是太监里从来没有过的……他,究竟是谁?

这二人各自心思,各自神情,皆逃不过一边作壁上观的戚无邪,眼风一转,瞥向没心没肺只顾着陪着拓跋烈说笑的姜檀心,不禁摇了摇头,缓缓端起自备的青瓷茶具,挪至唇边轻嗅茶香,薄唇侵染水雾,泛着靡丽的水光,他悠悠启唇无声道:蠢丫头……

“明日寡人要接待远道而来的蒙古诸王,太子,你陪寡人同去”

“父皇!明日不是春狩大典么,儿臣定要策马扬鞭,猎一头祥瑞敬献给您,蒙古王由父皇接见已是莫大的面子了!”拓跋骞一听就急眼了,明天趁着他会见蒙古王的时候,自己才有机会见一见京城来的亲随,把自个儿的意思带回京去,由着马嵩打点,弥补亏空,要是错过了就真要刑堂上说话了!

“混账,你这话的意思是,你的面子比寡人的要大么?”拓跋烈恼声呵斥:“东宫太子成了亏空案的第一重犯,寡人还要什么祥瑞!总会有时间叫你打猎,急什么?”

“父皇……”太子不甘心,皱巴着脸神色皆是不甘。

“好了!不要说了,寡人休息够了,继续启程”拓跋烈从马扎上站起来,一头压制的力道顿时失了,另一边的姜檀心猝不及防,险些被翘起的椅子撂到地上,她稍有一踉跄稳了稳身子,扶正了头顶的帽子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

“没事吧?”

一如当初见面的第一句话,拓跋湛清朗如风的声音徐徐而来,姜檀心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馈之一笑:

“奴才没事,九王爷,奴才推您过去吧”眸色清亮,笑意诚恳,她走到了他的身后推上了轮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