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会有牺牲,它也是唯一的正途……

叶空眸色淡了下,他松了松指骨,似是心中纠结难定,末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际暗下的天色,不由苦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有说服人的本事,我完全不知道信你什么,可就是……信你”

指尖一颤,姜檀心抿起了嘴角,勾起一抹甚是心酸的笑意:“既然相信我,那就照我说的做吧。”

看着叶空离开的颀长背影,天色昏暗,他狭长寡淡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

姜檀心攥起了手指,克制住自己几乎喷薄而出的内疚,她阖上了眼睛,说服自己:甘愿承担一切后果,即便这个少年收回了他的信任,将她视作弑父的大仇人,她都不应该心软……

月影浮动,寒意清辉,斗争当起。

符印和官印到手。

第一步,姜檀心备下了一桌流水酒席,以庆祝葬狼沟出煤破指标的名头,犒赏所有千户、百户和土司衙门当夜守备,酒水中下了十足的迷药,酒酣耳热之后,各个放倒。

第二步,她去虎贲营调了一百精兵,撤换了土司衙门当夜所有守备,除了常例巡逻之外,还在茶房门房藏了不少人,等明日听她调动。

第三步,一纸调令,更换了虎贲营的参将佐领,查抄了算盘二爷的账库,封了所有金银出入进项。

第四步,驻兵在凉州道入口,只放算盘老二进,余下之人,统统拿下。

第五步,派人前往各大生意铺子,以土司信印取回店铺所有存银。

第六步,除了通往凉州府的大路,其余四散小路,皆有士兵把守,戒严一日,不许任何人出入。

夜色寂寂,土司衙门前院广场火把熠熠,照亮了半边天。

姜檀心面上蒙着一层薄纱,站在了高高的台阶之上,她背手在后,一身湖绿色绉纱裙,身披织锦镶毛斗篷,面纱飘动,声似清音竹风,有女子的清丽婉转,更有一份笃定的决绝魄力。

她有条不紊的分选士卒,兵派下各自需执行的命令,每队各领一支象征军令的令箭,他们不需要知道为何这样做,只需按照她的意思完成,便算是走完了整场博弈。

一队队人马执着火把匆匆离开土司衙门口,各自奔赴任务之地,去完成自己领到得军命,待最后一支队伍离去,衙门口才重归寂静。

姜檀心扭身看了看站在身后一直缄默不言的叶空,颇有闲心的笑语一句:“信我可不假?走吧,晚上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去屋中查账,你把酒桌上的人都给绑了,捆在马厩便是”

叶空本是目色沉沉,一听这话,不免惊诧:“这么多人,我一个人绑?”

“自然是你一个人,一来衙门的士卒都让我打发出去了,二来我去查账了,你却回房睡觉,我岂不是很不平衡?”

这也算是理由么?心中腹诽,脸色不佳,他一路跟着她进了屋子,堂屋暖意融融,圆桌方案上堆满了水青色封面的账册,一摞摞堆得有小山那么高。

身侧女人只是轻悠悠扫了一眼,并未口出惊讶,反而颇是兴奋地松了松指骨,听着咯嘣脆响,她寻上了案前的座位,敛裙落坐。

“你还会查账?这么多啊,平日里我家年末核帐可请了三个账房先生,整整算了两天的。”

姜檀心淡笑勾唇,笑意隐在面纱之下,可眸色清亮却是藏不住的,她柔荑轻抬,勾起桌案上的长算盘,噼啪拨弄着算盘珠子,手法老练,指尖灵活,末了,她端起算盘一个大抖落,重新搁在了案上。

“这是我从小学得东西,你请得账房先生只会拨算盘珠子,将它当作一种工具,而我,把它当做了心,随心所欲,自然快一些。叶公子想瞧那就瞧一会儿吧,不过一枝香之后你再不去搬人,就等着明日你二叔帮你一块搬吧”

叶空腹诽一声,讪然闭口,他寻了一处位子坐下,暖着茶在手心,看着姜檀心埋头翻看着账簿。

她一手翻阅,一手拨打算盘——那算盘珠子,像是从她手指尖里生出来的,不跑不落,她甚至不需要看它一眼,果真将它当做了心的一部分。

烛光摇曳,终是得了空,听着珠子相碰的响声,他总算能好好理一理这几日的纷乱的思路。

撑窑门,夺煤矿,论前途,守家业,这短短几月时间,过得比他前二十年都要精彩几分!

他成日活在刺激和兴奋之中,或许他骨子里就是不安现状,激情冒险的,在那日听见齐姜的一番战略言论之后,他心绪难宁,不像父亲那样有着多方考量,他想得很简单:

只是是一种豁出去的热血倾向,此生不得行志向,活到百岁尤为夭。

他甚至想过,如果土司衙门传在了他的手里,他一定不向朝廷卑躬屈膝,向蝇营狗苟的贪渎之徒委曲求全,他亦有守土复开疆的雄心壮志,绝不单单只是固守一片祖宗基业。

他是蒙古人的后裔,血液里自然是流着征服的*,金戈铁马,他之所愿。

“啪”得一声闷响,有人打断了他策马扬鞭、银枪杀伐的沙场梦。

他抬起眼,对上了姜檀心冷冰冰的视线,不知怎地,从后脊蹿上一阵凉意,他屁股离座,惶然站了起来:

“我……我马上就去,你继续,你继续!”

扭过身,步子乱得想在逃,他心中不免大叹一声:看来,离挥斥方遒的大将军的魄力,他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距离的,幸好这女人是自己的军师,主上怕军师,说出去也不算太丢人。

一番心理慰藉后,叶空推门步出,去完成那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旭日初升,金灿灿的日头从山塬之后跃然而出,道道金光,照得千岩一色。

晨露白霭,水汽缭绕成了雾气,土司衙门外的石狮子在雾气中两两相望,轮廓渐渐清晰,一股清新的空气冲刷了院落里头冲天的酒气。

一骑快马奔跑来,马背上的小兵滚鞍下来,蹬蹬跑进了土司衙门,捎带来了姜檀心等候已久的消息。

“二爷派我来传话,说他已收好了账,怕徐丙川心思不轨,故带着人手去凉州道上接应叶骄阳,傍晚便回!”

姜檀心神色依旧,喜怒不辨,到是叶空紧紧攥起了身侧的拳头,愠色上眸。

姜檀心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滑过:“自己经历过了,才更加可信一些,你并不后悔昨日将令信交托于我吧,若没有那一番布置,你且看傍晚他回来,又是如何的局面”

摆了摆手,打发报信的士卒下去,姜檀心转过了身,狡黠满眸道:

“好了,现在我们要做得,便是请你二婶堂妹赏出梅花、吃一顿家常便饭,哦对了,你那堂妹可是亲梅竹马,亦或是定过亲之人?”

别过脸,叶空臊意上脸,冷声道:“别瞎说,她只有九岁,叫小花,喜欢吃葵瓜子,我跟她关系其实挺好的”

姜檀心惋惜一眼,率先迈开了步子:“哦,那可惜了,不过童养媳也不错啊,看你这副身板,也不一定立马就能寻着媳妇,喜欢吃葵瓜子,太好养活了”

叶空恼了,将她的名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齐—姜!”

挪揄一挑眉,姜檀心施施然扭过身,径自朝着后院走去,只留下叶空一人恨着牙,喷着火,朝她背影一阵腹诽。

一切无碍,直至日落西沉,算盘老二终是一人一骑,率先回了土司衙门。

看着平静如初的衙门口,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摸了摸头顶稀疏的头发,心底隐隐的兴奋蹿上嘴角,压抑不住的勾起笑意……

不行不行,他要打住,他的哥哥死了,死在了西戎强盗手里也好,死在徐丙川手里也罢,总之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凉州道上,他既负责迎叶骄阳回府,也负责送他上路,带去的心腹人马乔装换面,换上了从凉州府成衣铺子里买得衣衫,他们手举钢刀,同孤身一人的叶骄阳缠斗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将人杀死。

那膂力强劲,勇猛凶悍的叶土司,死时窟窿百洞,血流成河,他的一柄银枪扎在黄土里,腿也扎在了黄土里,即便是死了,他也闭不上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算盘老二看。

让大部队押送叶骄阳的尸身回来,他自己一人一骑先回来布置人马,待一切尽在执掌之中,他便会公布叶骄阳的死讯,然后自己继承下一代土司的位置。

现在,还未到胜利的时候,算盘老二勉强压住了心头的兴奋,他一撩袍,佝偻着背,蹿上了阶梯。

扭了扭头,他见门房外的守备俱是新面孔,不由心下一突,皱眉问道:“你们……是虎贲营的人吧,怎么来这里了?原先的守备呢?”

“回二爷话,昨个叶公子摆下流水宴请他们吃酒,大概是喝多了吧,所以找我们顶上了了”

“胡闹!这种火烧眉毛的当口,竟然还有心思摆什么流水宴,可是那个妖女的主意?”

“正是齐姑娘”

冷哼一声,算盘老二一甩袖,大步绕过照壁,过仪门,走到了院子,高声问道:“叶空在哪儿,喊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