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返回城区的途中,徐恩砚没有说一句话,似乎正在游离于什么念头。随后,他在车站与吴若初分别,说自己有点事情要去办,吴若初不知道每天二十四小时固守于寻人事务所门口的徐恩砚会有什么事可忙,不过也没有过问。

吴若初随机地搭上一辆刚到站的公车,也不管它是开往哪里,任由车子载着她,徐徐滑过了大半个城市。靠在椅背望着窗外无焦的景物,不断想着日出之前在海边看见的那诡异一幕,不知该下什么结论。

她抚着胸前温滑的玉坠,如同抚心自问。五年来一直得过且过的她,头一次想到了未来。她确实是还想跟魏荣光有一个未来的,尽管在他面前不愿承认,尽管她多少次跨不过那道恨他的坎,但除了他,她还能去爱谁呢。

他说过让她等,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个漩涡去,走到这一步看似顺遂,徽野有将近百分之二十的股权都在他手里了,即使目前他还无法软化袁氏父子的权位,但谁说将来没有这个可能?

他一定觉得这一仗快要打赢了,但他究竟明不明白,暗处仍然虎狼环伺,袁劲戴着墨镜嘴角上挑的得色不断在吴若初眼前闪回。她对魏荣光许过一个诺,不会让袁劲借聂家之手来碰他,但她太高估自己了,当她望着姑父和袁劲那样轻车熟路地碰头,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姑姑知道这些事吗?为什么不给她提个醒?

回到寻人事务所已是下午,她要找的姑姑就坐在办公桌前,双手环抱胸口,身子在摇椅上呦呦地晃,两眼盯着电脑,眉头是皱起的,且皱得很深。

吴若初叫了声“姑姑”,走过去站在小曹惯常会站的那个位置,目光乍一投向电脑,发现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图片,画质很低,右上角有表示日期和时分的白色数字,似乎是某个监控录像的截图。

图中是红绿混沌的草坪花圃,花草间的通道正走过一名男子,吴若初只看得出他穿着白衣黑裤,身板清削,除此之外一概粗糙不清。

“回来啦?”聂琼应了一声,眉头丝毫没有松下,皱得像螺旋似的,紧盯住图片里的男子,仿佛要用目光把他剖开。

“姑姑,你在看什么?”吴若初从未见过聂琼神色如此严峻,姑姑不是一向都是旷达派吗?

“你坐。”聂琼掏出烟点燃,接连鲸吞几口,电脑前一时浓烟弥漫,男子的身形显得更加扑朔难明。

吴若初依言坐在了桌旁,聂琼的嗓子被猛吸的香烟刺哑了,沧沧凉开口,“若初啊,你看看这个男人,你认不认得?”

吴若初有些诧怪地凑近屏幕看了看,愣是没从那个男人身上找到半分印象,“我……好像不认得。”

“其实你是见过他的,只见过一次,可能没法认出来……”聂琼笑了一声,胸腔颤了一下,“我呢,倒是看着这个小伙子长大的,他从小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喜欢穿白得瞎人眼的衬衣,举止永远有股子闲人莫犯的寒气,所以在监控录像里,不需要旁人指明,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他……他是林阡。”

吴若初讶然,想起那夜的宴会厅后花园里,把芊芊带到茉莉下嗅花香的清瘦男子,他极冷的眉眼,极净的衣衫,“林阡?他在哪里?聂鼎一直想找他……”

“我知道聂鼎在找他,你那个有名无实的老公已经向我这个做姑姑的开了口,希望我能想办法找到林阡,我经营寻人事务所这些年,这是聂鼎头一回横了心,非把他找回来不可。上次你和邱灿华在家里大闹一场,聂鼎替你出头,结果被聂栋的老婆牵出了那档子事,天下大乱,我一直觉得,那些脏事聂鼎不知情会比较好受,但现在他知情了,来求我找人,我也得帮帮他不是?我花了大劲去找林阡,最后终于找着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

“哼……”聂琼看向屏幕的眼神竟然浮现一丝惊怖,像是躺在大树吊床上的享乐者骇觉树根正在被人摇动砍伐,“我发现前段日子,林阡在你姑父名下的一家海滨接待中心做园丁,那是个洗钱的产业,林阡就在我去旅游的那阵子混进去了,那里没人认识他,唯一认识他的人就是我……在我回来之前,他就辞职了,总共呆了一个多月,现在不知躲去了哪里,我也找不到……他和我们聂家有仇,却混进了你姑父的地盘,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他每天浇花除草的间隙里,都知道了些什么,我想象不出。”

吴若初一时难以咀嚼这么复杂而突然的信息,“你是说,林阡要报复聂家?”

“看样子是。聂家和你姑父是多年的秦晋之好,想揭发聂家,从你姑父这里入手是最好的。”

“这件事,姑父已经知道了?”吴若初有些凄恻地说,“你们会对林阡怎么样?他一定狠不过你们……聂鼎不会同意的,如果林阡有事,聂鼎会受不了的……”

“我跟你说过,你姑父现在是高空走钢丝,一脚不慎就是摔死,我们放在警方的线人已经纸包不住火了,别的帮派也想上位,这个时候林阡再来搅混水,就会更致命,林阡那孩子城府极深,能从邱灿华手掌心里逃出来活下来不是盖的,你姑父真想逮住他也不太容易,但,如果就让他这么逃掉,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聂琼反问,“若初,你说我们不该动他,可你姑父要是真的栽在他手里,难道你就会乐见其成吗?”

“不……”吴若初低头,姑姑和聂鼎都是对她有恩的,她着实不知该向着谁。那些戴墨镜的人影又浮出脑海,姑父和袁劲相交甚好的模样……她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的那个她,其实是很恶毒的,她并不十分介意姑父败在这一回,这样一来,袁劲就等于抱住了一根被白蚁蛀空的树干,还自以为是参天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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