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樱沉吟几秒,上前坐在了廖子君的身边,子君闻到她身上有着干花的香水味,山水小镇的气息。唐樱说,“不管摘果的人是谁,那棵树总是你种下的……这两天,我看过他的通话记录,他联系了厂家,想要订制一只假肢,他太想为你做点什么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可我不愿放弃,我老想着,等我和他结了婚,过了大半辈子,他会有一丁点喜欢我的…… 子君姐,你的右腿,还有你的脸,我只能说很遗憾,也许你除了他,就没有谁可以依托了,但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也是……我想不出还可以去爱谁,所以我不甘心把他让给你,真的不甘心……”

廖子君撑着拐杖起身走到一边,不想和唐樱挨得太近,嗅着年轻女孩独有的芳香,会衬出自己身上只有难闻的药涩和书墨味,“唐樱,即使你肯让,我也是不会接受的,我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你不接受,他就会是我的吗?”唐樱自嘲,忽又铿锵道,“我甘不甘心是一回事,可他心里如果注定只有你,又是另一回事……子君姐,事已至此,我恳请你回心转意,别再那样晾着他了,好吗?”

廖子君终于露出了微微的愕然,不明白唐樱的话锋何以突转。

“我知道你怪他,可他当年也是被大势挟裹,身不由己,所以,我求你原谅他。”唐樱淌下一滴泪,道出了真正的来意,“你们和好吧,我真的不能……不能看着他不幸福……”

眼前的女孩是如此真挚剔透,更让廖子君感到自己全身污秽。

唐樱从小在与世无争的小镇里长大,甜美,天真,一心为善,当然不懂如何用计留住男人,可廖子君是工于心计的美狄亚,她能逼走徐恩砚一次,就能逼走第二次。

“他在我身边,每一点幸福都会被家仇磨平,唐樱,你应该让他远离我。”廖子君紫裙曳地,扬起一片轻尘,一拂即逝,“其实很简单,让你父亲打电话叫他回去,他一定会跟你回去的,他无颜违抗唐家……如果你父亲坚持让你们结婚,他会娶你的,而我……我也会成全你们。”

“子君姐,你这辈子,有没有成全过你自己?”唐樱最后这么问道。

廖子君在窗前静立,单腿站得极直,像一棵没有叶子的杨柳,只剩颀秀的躯干,“其实我一直都在成全自己,你没发现吗?”

“小伙子,还要加点冰糖吗?”老板娘拿起柜台上的冰糖罐子冲徐恩砚摇了摇,里面只剩了一颗,滴溜滴溜地响着,“就这一颗,干脆给你了吧。”

最后一颗冰糖在徐恩砚的水豆腐里淡淡化开,徐恩砚望着那只透亮的玻璃罐子,它被店里的塑料帘子染上了绿幽幽的光,他想象着里面装满萤火虫的久违模样。

“老板娘,这只罐子也给我好吗?”

是夜,徐恩砚迎着微风爬上了寂寂的山头,开始寻找山中那些发光的小生命,它们被风吹得飘起又零落,如流星群朝他扑打而来。他在树丛间穿梭,行经明暗红黑,似浏览了自己半生的颜色。

几粒微光被他拢进手心,细致地封进了方润的玻璃罐子里,转瞬已如一盏明灯。越来越多的萤火虫撞上罐子,冲进瓶口,想追逐和营救里面的同类,他好像把整个世界的光都收集起来了,这会是他用以打动她的一场蜃景。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她早已拄着拐杖悄然尾随过来,就在他身后几重矮丘的地方藏身,遥遥借着他手里的萤火虫灯,望见他一头一脸的泥和草,望见他仍在不懈地搜罗空中微亮的飞虫,它们只不过是最羸弱的虫子,却因了那点光,被迷境中的人们奉为救主。

是否世间最稀少、最渺茫的东西,才最叫人难舍?

廖子君看了好久,直到把他执迷的样子刻进心里,才用拐杖轻踏软草,折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