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班主得到了准许,挥手一指,命人将众多行头箱子里最大的两只抬了上来,分别打开。

两个箱子中间都有隔断,仔细一瞧,箱子里竟然齐整的存放了四尊塑过金身的神像。

这玩意儿闪不闪瞎眼不说,这得多沉呢?!

王府下人被这□□裸的土豪作风震惊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过闷儿来,这才咂摸出一点儿不对劲儿。

戏班子走南闯北,见过带行头的,见过带锣鼓的,还见过带着胭脂水粉儿的,就是没见过带神像的。

王府下人觉得这群伶人八成有劲儿地方没处使,带这玩意儿做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还不如腾出手来多带点儿干粮,顶不济还能扛俩白白净净的大姑娘。

在那下人猥/琐下/流的胡思乱想时,单班主已经笑眯眯地命人将四尊神像请出来,一字排开陈列在供桌上。

依次看去,左边两座神像一男一女,仔细辨认还能看出来,那分别是东岳大帝与碧霞元君;而右侧的两尊神像也是一男一女,长得却比较稀奇少见,男的人面而乘御两龙,姿势像是逆水而行,女的容貌冰艳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气,五官恍若神仙妃子,是个妙龄的美人儿。

王府下人这等乡下穷小子没开过眼界,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还觉得这帮戏子怪有意思的,怎么唱戏还要拜龙王和妲己吗?

妲己就算了,有姿色的戏子多半儿跟显贵又不清楚,保不齐哪天就倾城绝世的祸国殃民了,龙王是干什么的?保佑自己下辈子做个聋子吗?这帮戏子最忌讳“聋”“哑”,上赶着拜龙王这不是恨自己饿死的晚嘛。

直到后来他侥幸从那一场大祸之中逃出,他才知晓,放在右手边儿的那两尊神像,一尊叫做冯夷,一尊叫做奇相,都是镇守一方大河的水神。

王府下人不是没见过戏班中人拜神,拜的如此花样百出却有正儿八经的却还是头一个儿,一时惊呆了。

然而那单班主王八吃秤砣一样心里有底的气定神闲,全然不顾别人讶异的目光,带着一众伶人,喊着口号,三跪九叩地拜的虔诚,末了儿,还亲自为每一尊神像奉上了三柱早就备好的高香,兢兢业业地像一众孝子贤孙。

拜完了神,单班主热情地要求让下人带他去看看戏台子,留其他老板在这儿准备。

下人痛快地应下了,带着单班主往王家戏楼子走。

王家虽然已经不是当年权势滔天财大气粗的时候,戏台子却是现成的,草台班子到特定人家里唱戏,多数时候戏台子是要现搭的,王家显然是不需要了,不过仍然要去看看环境,从哪儿上台从哪儿转身从哪退场,都是要提前安排好了才好开堂。

许多民间戏班子开戏之前有着奇怪的规矩,多数跟神鬼有关,见识过这班人郑重其事的拜神祭祀,下人便有了心,带着单班主去瞧戏台子地形的路上就问出了口,问问需不需要准备些其他的仪式,保个平安辟邪什么的。

然而面对此问,单班主微微一笑摇了头,“我们走江湖的人,一向随主家的,没有这么多讲究。”

这话分明前言不搭后语,按照他们拜神的那个架势,哪里像是不讲究的?

然而,也许是单班主的态度太和蔼,也许是下人天生缺根敏锐的筋,活该他是个跑断腿发不了财的穷小子,这点儿耳力都没有,愣是没听出来这前后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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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戏安排在饭后。

觥筹交错、酒足饭饱,无所事事的大人们逗够了孩子磕完了牙,三三两两或笑或交谈地往王宅的戏楼子处转移。

戏楼子中座位不足,临近戏台的地方搭了好几条长凳供亲戚朋友坐,王七爷这一遭打肿脸充胖子,摆的是三天三夜的水席,誓要把沾亲带故的人都请一圈儿。

王家亲戚实在也多,再混上三瓜俩枣来凑热闹的,不一会儿,就黑压压地坐了一院子。

那天原本是十六,月亮本就十五不圆十六圆,王家的下人记得那天自己抬头看天儿的时候还暗自感慨过,这月亮透亮的像个大白银盘子。

秋高气爽,晚秋不曾凉,是个晚晴天儿,一点儿要下雨的意思都没有。

因着主家是要给母亲做寿,乡野地方听戏虽然乌七八糟不讲究纯粹听动静儿,但是也讲求个好寓意,单班主琢磨琢磨,商量道:“王老夫人年事高了,怕是歇息早,那第一段儿就安排上《四郎探母》,后面的,我看我班子里老板想来什么就开什么,保证耽误不了,可好?”

王家下人一个不懂戏的人都听说过这名段儿,没想到这瞎猫撞上死耗子一样请回来的戏班儿还挺有能耐,说什么来什么,当即就应下了。

锣鼓点儿起,戏准时开场。

这班主倒是没有吹牛,班子的戏也确实是不错,叫小番的一段儿高腔直冲房梁子,为台上伶人博了满堂彩。

下人终于放下心来,惴惴不安地跟着忙前忙后忙了一天,这事儿总算办出了采儿,下人眯眼一笑穿过一大家子听的津津有味的亲戚堆儿,凑到王七爷面前去讨赏。

王七爷彼时听的正美,心情正好,见办事儿的下人来,二话不说就掏了一吊钱打发给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