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夫人散席后坐车回了府里。还没卸完簪环首饰,丫鬟便来报:“世子爷来了。”

“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换了常服侯夫人看着微醉儿子,慈爱地用手帕子去替他抹额角汗水,“瞧瞧你,又喝多了。”

“不妨事。”姜珩握住母亲手腕,扶着她来到桌前坐下。丫鬟端上醒酒汤来,他当着母亲面喝了。

“母亲席上可曾见到了我说起那几人?”姜珩挥手让房中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与生母酷肖一张脸上,薄红染出醉意已荡然无存,“可知道她们是哪家女儿?”

“是礼部侍郎沈大人家。”侯夫人将桌上自己热茶推到了儿子面前,“我细看了,这三位小姐模样都还算不错。那位嫡小姐容貌虽不及两位妹妹可人,但举止十分得体大方,看得出来家里是下了功夫好好教养。”

“沈浩然吗?”姜珩手托着腮,眼帘向下,手指坚硬黄梨木上轻敲着,“我想几个人选中,沈大人确是极合适。沈家向以诗礼传家,并非朝中勋贵,又是文官,手中只有笔墨没有兵卒,想来岳父大人不会太过反对。”

侯夫人看着儿子轻轻叹了一声:“郡王已经暗示想将他堂弟家庶女送来当续弦,你这样做,只怕会让他生恼。”

姜珩笑了起来:“他堂弟不过是一个五品武官,送庶女入府不过是想好拿捏。如果真随了他意,咱这府中后院就会被他伸进来一只手,永远没有消停一天。放心吧母亲,他只是不想咱们另攀高枝儿与郡王府疏远,又怕将来文清被人害了不能承继爵位。沈家家风清正,府里也没有什么阴私传言,沈大人教出来女儿必定不会有那个胆子敢动郡王外孙子。岳父如今手上军权太盛,看着虽好,但易招到猜忌。文武本就相看两厌,若我有了个清流岳父,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可行?”侯夫人看向儿子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媳妇娘家太强后果就是,府中权力不易平衡。她掌控着侯府多年,只因娶了位县主回来,这两年她缩手缩脚,早憋了一肚子气。那位体弱多病却又娇生惯养媳妇别说孝顺她这位正经婆婆,平素里,连日常请安也没来过一次半次。为了儿子,她这两年忍得着实辛苦。若是郡王再塞进来一位,她是要照着前一位来伺候还是拿出婆婆架式来立规矩呢?这可是她这些日子头疼事了。

高娶苦是婆婆,但低娶苦就是媳妇了。如果能娶个文官女儿来,那这个家自然就会回归到原来样子,事事都由她来当家做主。

“母亲真觉那位嫡小姐好吗?”姜珩并没直接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遍。

“这……”侯夫人迟疑了片刻,方慢慢地说,“另一个妹妹,论模样仪态,比她还强些。荣亲王老王妃很喜欢她,听说一见面就送了她那支天宝簪,我本想试探一下,让她将天宝簪拿与我瞧瞧,她却直接回绝了。”

“哦?”姜珩坐直了身子,“她回绝了?”

“是。”侯夫人回忆着当时情景,不免生出几许唏嘘,“明明是那么小孩子,却十分从容,也知礼懂礼,跟那些只一味奉承女子相比沉稳多了。只可惜,再好也是个庶女,听说还是外室生。娶沈家女儿本就是沈家高攀,若再娶是那么个庶女,我儿太委屈了。”

姜珩低头寻思了片刻,渐渐心里拿了主意,当下也没再跟母亲说什么,略坐了一会子,也就走了。

安平侯夫人王府待时间不长,甚至没等到戏班子开锣就借口府中有事先走了。她这一走,各怀心事沈家姐妹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王妃爱听戏,这次将京中有名气三大戏班花锦班,凤鸣班和玉琨班都请了来。戏台子建水榭中央,围着水沿子又建了三层高木制朱漆看楼,如张开双翼燕子将水榭中央高台半围起来。男们坐一楼,隔着矮矮围栏,三五聚一处吃茶聊天,女眷们则坐二楼处,这样与男既分隔开来又不会影响视野,反而清楚些。

老王妃左手拉了嘉陵县主,右手拉了沈蕙如坐正位上,与一旁沈老夫人聊闲,散坐一旁女眷们几乎把视线都粘了蕙如身上。若是那视线有实质,只怕蕙如现下已经成了个筛子。

嘉陵县主年纪还小,又是个眼高于顶,对身边这些人视线几乎没有反应,只一味拉着祖母手撒娇闹痴,逗老人家笑个不停。一向沉静厉害老王妃能笑成这样足以证明这位小孙女儿她心中地位,同时也说明,老王妃今日心情果然甚佳。

蕙如安静地坐一旁,净了手开始剥金红色柑子,未染豆蔻手指又细又白,灵巧地将柑子肉剥成一瓣一瓣,又细细去了白色味苦筋络,先递给老王妃,再递给自己祖母。

“怎么只有祖母们份儿,姐姐也不说给我剥一个来吃。”嘉陵县主翘着唇,娇嗔地抱着老王妃手扭来扭去,“祖母您看,姐姐心里边没我这个妹妹呢。”

县主身份何其尊贵,然直接叫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庶女为姐,各个角落响起刻意压低声音如一团虫子发出鸣声,扰得人心烦意乱。蕙如脸上连一丝惶恐神色也没有,只是伸出手,又拿过一个柑子,神态自若地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