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就这样走在长街之中,满怀希望,又满腔绝望。

那日在皇家花苑,她的沉默,已经铸就了他的绝望。

他原不该再有希望。

可是听到小左小右两兄弟的话,贺兰雪仍然有一个莫名的预感:是容秀吧,来的人,是容秀吧!

他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容秀听到后,会不会痛彻心扉,会不会不再执着以前追求的东西,不再为家族利益而端坐在那高高的皇后宝座上,千山万水,前来寻他,与他相守峻?

如果真是这样,贺兰雪愿意永远这样隐居下去,他不再韬光养晦,不再有任何企图,只要她来,他可以放弃一切!

可是长街绵绵,一眼望不到头,那个心底的倩影,始终始终,未能出现鲫。

贺兰雪只能信信地走,每一步,都走在越来越失望的边缘。

路旁小贩交易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嘈杂得让人神思恍惚,似乎听见,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贺兰雪终于停了下来,怅然回首:来路茫茫,他已经走了许久。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拼命往他挤过来的小小人影,头发蓬蓬的,发鬓的发丝勾勒出一张圆润至极的小脸,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是满额的汗水,又让人不禁生怜。

她的眼睛,如此晶亮,如点燃长街的两粒星。

贺兰雪倏然回神,自嘲一笑,正准备迎上去。迎上去握住伊人的手,然后与她一同回家。

他有一瞬的感动,脑中莫名地蹦出五个字:珍惜眼前人。

眼前执拗地,靠向他的女孩。

恍惚尽散,贺兰雪自嘲的笑容逐渐温暖,他已经往回走,然后就在那时、那刻,在长街斜叉过去的一条小巷,突然传来了一个微弱,却足以让满城喧哗都黯然失色的声音。

“裴大人,你回京吧,本宫绝对不会再回去!”

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婉转如夜莺,空灵如幽兰。

贺兰雪的心脏‘突’‘突’地猛跳。

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努力挤向他的伊人,然后转头、不假思索,朝巷子深处走去。

……

……

……

……

伊人已经看见了贺兰雪,可是正埋头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再抬头,他已经不见踪影。

伊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目光困惑地逡巡了一番,又茫然地收回。

人群再次动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挪到墙角,靠在临街的墙壁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流人涌。

她的对面,便是贺兰雪钻进去的,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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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走进巷子后,集市上的喧闹立刻被隔离在后,巷子里与巷子外,似乎是两个世界。

他只走了几步,便顿步不前。

狭窄的,甚至被当地居民都已遗忘的巷子里,已经满满的人。

那些人并没有显形,而是藏在屋檐下,拐角处,训练有素,且专业。

皆是大内高手。

贺兰雪慎重起来,他想装成一个误入此中的普通人,可是脸上的担忧和急切,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小小的绥远城,竟然会有那么多的大内高手,明天贺兰钦也会戍边于此,如此兴师动众,若不是贺兰淳亲到,那这个人,不是容秀,又是谁?

他小心地往前走,努力让自己变得闲逸自如,可等他走到第一个拐角处时,那重重守卫,依然发挥了它的功能。

有一块砖石从天而降,就像普通的建筑松动的、无意识的降落,倘若是普通人,定然吓得够呛。

然而,贺兰雪不想再装了,也不想再接受这样的试探了。

他冷静地避开,然后抬起头,目如鹰隼,准确而犀利地,扫向上面的几处藏身点。

天朝的三皇子,风头极盛时,也不过因为辩才和文采,绝少人见识到他的武艺。

上次裴若尘无意瞥见一角,也狐疑了半日。

更何况,贺兰雪现在是阿雪,那些大内高手,又哪里认得出下面的人,到底是何方高手。

气氛猛地绷紧。

然后在下一刻,轰然爆发。

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潮汐而来,又井然退去。

贺兰雪身形电闪,并不正面交锋,而是恰恰好踩到攻击的虚点——他熟悉大内的布阵,也熟悉他们的风格,一旦第一次攻击不成,就会换另一批,招式绝不重复,不给敌手任何看透的机会。

这本是很合理的安排,滴水不漏,可惜他们的对象,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三皇子。

贺兰雪稍触即走

,并不恋战,腾挪间,人又窜出了一条小巷。

视线转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容秀。

一身素装的容秀,正凛凛地站在一个身穿深蓝补服官员的面前。

他们周边,尚围着四个劲装黑衣人。

见他闯了进来,这六人都没有过多吃惊,中间那个蓝服官员甚至没有回头,宛如这个穿过高手阵仗的人,只是虚无的空幻。

就冲着这份镇静,贺兰雪便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当今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兰妃和裴若尘的父亲。

即使人到中年,依然风采依旧的男人。

有着太多传奇色彩的当朝丞相。

裴临浦。

“娘娘,你这样任性,难道就没有想过容家的一百多口人吗?”裴临浦似乎失去了耐心,声音平缓,却又异常低沉地问道。

如静潭下的暗流,汹涌地让人无法回避。

容秀脸色惨白。

“难道我回去,陛下又能放过容家吗?”容秀颤声问:“他总是在我面前放一个希望,让我不断往前走,我以为自己放弃一些东西,走到那里,就可以安全,可等我走到,我已经一无所有!贺兰淳,他不会为我放弃什么,他已经决定铲除容家,无论我回不回去,他都会去做!为什么还要拿它来威胁我,来骗我!”

贺兰雪往前踏了一步,旁边的四名黑衣死士终于有了些微反应,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之前被破关的大内高手也极有风度,一旦贺兰雪突围而出,他们也不追捕,仍然守在各自的位置。

没有人会惊奇,也没有人会担心。

因为最后的关卡,从无幸存者。

那四人走了过来,极缓极慢,足不沾尘,却毫无空隙,严密周防。

贺兰雪严阵以待,可是目光,始终无法离开容秀。

容秀没有看他,只是哀伤而执拗地看着裴临浦,一字一句,“我已经舍弃过阿雪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回到阿雪的身边,再也不会去见贺兰淳!你要阻止我,除非杀了我!”

“娘娘!”裴临浦自知不该去听帝王家的情爱之事,沉声打断她。

……

……

……

贺兰雪心中一震,眸中异芒顿闪,那锋锐的光芒,连容秀都无法回避。

她转过头来,困惑地看着面前似乎陌生的人。

眸光清美,空灵,秀丽得不容直视。

“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贺兰雪颤声问。

容秀怔了怔,用同样颤抖的声音,反问,“阿雪?”

“你说的话,可否真心?”贺兰雪往前走了一步,全然不顾身边的重重杀机。

那四人作势要动,裴临浦则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们没有再动。

“阿雪。”容秀的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变得无比从容,“带我走。”

“好。”贺兰雪含笑,点头,伸出手去。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因着这笑容,而变得不再陌生,俊美风流,光彩逼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