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呼吸一滞,突然伸出手臂,将容秀紧紧地搂进怀里。

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关于那次宴会,关于她缘何而来,关于她从前的种种种种,贺兰雪不问,亦不提及。

只要她现在在身边。

看得见,摸得着。

那便足够。

至于伊人——

他低下头,吻着容秀透着清香的发丝,想起方才人海中奋力向他走来的伊人,胸口忽而发闷,隐隐的疼痛,可是这样的疼痛,在如此巨大的幸福面前,便如一阵瞬间消失的涟漪。

伊人,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伊人是不爱自己的,他可以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奢华的享受——那就够了……大概,够了吧?

他并不确定,却已无力去想。

容秀亦反拥着他,像多年前,他们在容家花园第一次定情一般。

意-乱-情-迷。

容秀可能真的累了。

刚躺了没多久,她便枕着贺兰雪的膝盖睡着了,贺兰雪坐在床沿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发顶,讲着一些遥远的故事。

讲着那年那月,他站在城墙上,遥望着她送嫁的队伍,那么痛彻心扉。

讲着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在太师府看见她为一只残花落泪,心底最初最初的悸动。

讲着这些日子,在朝野之外,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清冷。

容秀静静地听着,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呼吸均匀,浅浅的,手恰到好处地搭在胸口处,起伏中,风情无限。

她的睡容也是优雅的,精致得如官窑出品的陶瓷。

贺兰雪终于停止讲述,他俯下身,想吻一吻她的脸颊,可是匍一挨近,又有种很不真切的疏离感。

他又想起,那些日子,他与伊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很多次午夜梦回,他走过客厅,悄声踱至伊人的门外,在不远处看着她毫无仪容的大睡特睡,睡得极老实,被子裹在身上,蚕蛹一般,头通常会从枕头上垂下来,睫毛颤颤,偶尔嘴角还很不雅地流下涎水。

可是那个样子,却让他觉得平和且充实,每每看见,总能莞尔,心中一片宁静。

而此刻,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容秀,正枕在他的膝盖上安眠,贺兰雪却始终有种空空的感觉,仿佛心被提了起来,久久不能落地。

这难道不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吗?

这难道不是他愿意舍弃一切而

获得的生活吗?

但为什么?

还会有一丝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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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秀显然睡得不甚安稳,刚才还均匀的呼吸忽然紊乱起来,手也模糊地抬了起来,握住贺兰雪搁放在沿边的手,捏紧。

“阿雪……”她梦呓一般开口。

贺兰雪反握住她,另一只手抚过她的脸,极温柔地应声:“嗯?”

“阿雪……”容秀翻了一个身,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低低地问:“你可曾恨过我?”

“别傻了。”贺兰雪浅笑道:“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能理解,而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怎么会恨你呢?”

“传言说,我派人杀你,你信吗?”容秀又问。

“你想杀我吗?”贺兰雪清清淡淡地反问,一脸云淡风轻。

容秀猛地坐了起来,直视着贺兰雪,凄声道:“阿雪,你会恨我,对不对?”

她说话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那双美如珠玉的眼,因为氤氲了泪水,楚楚动人,让人心底生涩。

空谷幽兰,带露而曳。

贺兰雪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拭去她的泪水,轻轻地,轻轻地,说:“无论你想怎样,我愿意赌,如果赌输了,赔上我的命,那也是我选择的,我甘愿的——可是,小容,你会让我输吗,你会吗?”

他殷殷的望着她,从来艳华若桃李的眼眸,突然失却了一切光泽,那么真实而忧伤,只是,只是等着她的回答。

容秀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然后扑到了他的身上,重新抱住他。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泪水于是濡湿了他的衣衫。

贺兰雪垂下眼眸,密密的睫毛,掩住了他眸底一切情绪。

只见清净,清净与温情。

……

……

……

……

“他就是你口中的阿雪?”透过疏疏淡淡的纱窗,炎寒用手指抚着下巴,问。

伊人老实地点点头,将炎寒披在自己身上的裘衣又裹紧一分。

“冷啊?”炎寒偏头问。

伊人又点点头,嘴唇哆嗦了一下。

炎寒笑笑,伸手揽住她的肩,“你的阿雪,对那个容秀好像不错。”

他们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无星无月,腊月寒风凛冽。

茅屋里透出一盏孤灯,在温暖的黄色灯火下,映在窗纸上的两个人影显得格外和谐美好。

伊人静静地看着,面色沉静。出于对温度的本能追求,她朝炎寒的方向挪了挪。

炎寒脸上的笑容更浓,“伊人,这个阿雪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我夫君吧。”伊人考虑了一下,回答,“也是我答应不能舍弃的人。”

“是吗?”炎寒并没有太吃惊,也不觉得受到威胁:“可是他似乎舍弃你了。”

“厄……”伊人出奇地沉默下来,没有应声。

“不过不要紧,你会喜欢炎国,那是一个干燥而且多风的国度,等过了年,再过两个月,整个国度都会开满一种叫做火鸟的花,那种花是红色的,风一吹,就像展翅欲飞的火鸟一样。炎国也是因此而得名。”炎寒自顾自地说,声音低醇而魅惑,有种旁若无人的气度——因为自信别人会听,“我会在你住的地方种很多火鸟花,你可以在里面睡觉,在里面玩,在里面饮酒,打盹,在里面笑。”

顿了顿,炎寒低下头,逼近伊人,继续道:“昨天有一个算士,说我大利北方,我原不信,可还是北行到了绥远,下午见到你的时候,第一眼,我就信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你这样美的眼睛。”

“伊人,你是我的。所以那个阿雪,已经无关紧要了。”

伊人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炎寒的脸隐在夜色里,只有一小半,被窗口透出的光映亮。、

而这光影,更好地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和深凹的眼眶,深邃、渺远。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的表白,直接而热烈,坦然甚至霸道。

炎寒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放在前世,一定是绝品王老五。

可是伊人并没有受宠若惊,只是有点奇怪,奇怪的感觉。

心跳了几下。

---题外话---三更。下章晚十点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