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怀了心思,略微沉默了一阵。

“听说,阿雪……这段时间,你一直与阿雪在一起?”等了一会,容秀迟疑地问。

“是的。”伊人点头,“之前有段时间不在一起,但是以后会一直在一起。”

她的语气毋庸置疑,自然至极。

容秀愣了愣,随即了然,心中不知怎么有了酸意,她甚至有点嫉妒贺兰雪了。

“阿雪是一个极好的人,你以后,要珍惜他。”顿了顿,容秀突然释然,微笑道鲺。

伊人点头,一脸认同。

贺兰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神色柔和,柔和且平静。

“想起来,我认识阿雪,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容秀继续道,那神情,仿佛像在交接什么一样,满满的,是回忆的情思与失去的眷念。

也许,这一次,才是真正失去贺兰雪。

这样的失去,比死亡更彻底,他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为他毫不犹豫的女孩,他与她,从此之后,无关自己。

伊人闻言,伸手扳了扳手指,然后不好意思地接了一句:“我们认识不到二十个月。”

容秀笑了笑,有点像前辈看后来人一样看着伊人。

无论如何,那二十年的记忆,阿雪少年时最纯美的记忆,永远是她,无人取代。

“可是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过很多二十年。”伊人又说,傻呵呵地笑,说得漫不经心。

贺兰雪眸光微动,目中含笑,轻轻地望向伊人。

容秀也是一笑:那么淡然的伊人,其实,也会争啊。

用此生剩余的岁岁月月,争她拥有的回忆。

……

……

……

……

容秀不再说什么,伊人亦有点讪讪,车厢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外面碌碌的车轮声。

伊人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瞌睡了。

她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风景,发着呆。

然后,马车停了下来,例行检查。

凤七在外面粗着声音回答道:“里面都是家眷,不便见人。”

士兵们一阵哄笑,一人掀开帘子朝里面瞧了进来。

——因为事出紧急,城防已经全部换人,这一批人,都是贺兰淳或者裴若尘的亲信。

贺兰雪探过身,朝往车厢里看的那人微微一笑。

那人顿时呆住,连旁侧的容秀与伊人都顾不上细看了。

伊人本来就是不起眼的,容秀则罩着丝巾,拢在阴暗处,不显山水。

贺兰雪一面在心中咒骂着,一面继续巧笑嫣然,那双桃色美眸,波光盈盈,宛如花开,刹那雪乱。

那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贺兰雪的脸。

贺兰雪眸色一冷。那是抑制不住的杀气,从体内的爆射。

车厢一寒。

那人也莫名地停住手,手指堪堪停在贺兰雪脸颊的一寸远处。

……

……

……

……

“谁家的家眷?”外面有人继续盘问。

“这是裴府的官牒,里面的夫人,是裴大人新纳的姬妾。”凤七毫无烟火气地递过一份折子,然后抱臂淡淡地看着对方。

那士兵迟疑地接过来,稍一翻开,果然见到右下角盖着裴府的印戳。

“长官!”士兵冷汗渗了一身,赶紧跑过去,揪住正打算轻-薄贺兰雪的小官道:“是丞相的家眷!”

小官脸色变得雪白,再抬头,贺兰雪还是一脸含笑,笑得倾国倾城、优雅无辜。

“刚才差点唐突夫人了,见谅见谅,最近京城乱得很,夫人也要防着坏人,多注意安全。”那人说着,点头哈腰,一步步向后退去。

贺兰雪心中暗叹:看来裴若尘在京城的权势,几乎敌得过贺兰淳了,估计车上坐一位皇后,也没有这样的震摄力。

当然,车上确实有一个皇后……

“还要检查什么吗?”凤七憋着声音,粗声粗气地喝问道。

“不用,不敢,不敢,不用。”那人擦了擦汗,立刻扬手放行。

凤七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狐假虎威地抽了一鞭,吆喝道:“走嘞!”

贺兰钦与凤九紧紧地跟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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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快走了一里路,估摸着没有人追上来,凤七吆停了马车,然后掀开车帘,招呼里面的人,“可以下来了。”

贺兰雪早已坐立不安,闻言立刻跨下马车,正打算扯掉头上的珠翠绫罗,忽而想起容秀,停

住了动作,看向那边。

容秀与伊人也走了出来。

容秀看了看四周,正是京城郊外,了无人烟,天宽地阔,天色寂寂。除了青草茵茵,春色渐浓。

“姑娘有什么打算?”凤七善解人意,凑过去问道:“是打算跟我们走,还是……”

“谢谢大家的仗义相助了,我不能连累各位,就此别过吧。”容秀感激道:“不知道这里到石塘城还有多远?”

石塘,是离京城最近的城镇,石塘的守备,也是太师的得意门生。

“顺着这条路走二十里就到了。”凤七指着旁边的一条小道回答。

容秀点点头,就待告辞,刚一转身,又想起什么,重新转过来。

她望着伊人,半晌,才重重地说了一句,“你们要好好的。”

你们,便是指贺兰雪与伊人了。

伊人还没说话,贺兰雪却已经压低声音,轻轻地吐了一句:“你也保重。”

声音很低,低得分不清男女,只觉得醇厚异常,像历史发酵后的味道。

容秀略有点诧异地看过来,细看贺兰雪的眉眼,看着那双长长的眼睛里内敛的风-情,忽而恍然,却什么都没说。

容秀笑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独自一人,朝那烟草凄迷处走去。

……

……

……

……

“王爷……”易剑走到贺兰雪身边,略有点困惑地请示道:“是不是要……”

“跟着她,将她安全地送到石塘。”贺兰雪望着容秀的背影,简短地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过身,笑看着伊人,道:“刚才我在车厢里闻到酸味了,不知道你闻到没有?”

伊人抬头望天。

贺兰雪又是一笑,胡乱地扯下头上的装饰品,又三下五除二地抹掉脸上的胭脂妆容。

凤九有点可惜地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转眼成狼藉,有点不甘心地说:“其实王爷的这个扮相还是不错的……”,至于后面的话,早已被贺兰雪用足以吃人的目光瞪了回去。

贺兰钦也拿掉了伪装,神清气爽地呼了口气。

“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凤七恢复自己爽利的声线,好奇问。

“凤姑娘呢?”贺兰钦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凤七道。

凤七停爽直地回道:“把你们送走后,我就去流园把流逐风抓出来,然后一道找陆川。”

“为什么找陆川?”贺兰钦诧异地问:“听说陆川不见生人的。”

“我不是生人。”凤七挤眼笑笑,“我是他的煞星。”

凤九也笑,“正因为你是煞星,所以陆川更加不会见你。”

“他说不见就不见?你以为我凤七是那么听话的人?”凤七撇撇嘴,不以为意道:“这一次,他若是跑了,我就不姓凤!”

“那姓什么?”

“姓陆!”凤七狡黠地回答。

凤九又笑,笑容浅淡,满是宠溺与无奈。

那姐弟两说得不亦乐乎,贺兰钦却听得满头雾水:听语气,倒像是凤七要去找陆川晦气一般。

可是,陆川是谁啊?传说中的剑神!

凤七虽然能干,却只限于商场,她去找他晦气,铁定吃亏!

念及此,贺兰钦突然燃起一阵豪气,即便对方是已入神界的陆川,他也要护着这名女子的周全。

并不是报恩,而是,想保护她。

想保护她阳光般的明媚灿烂。

“凤七小姐,无论如何,只要你需要我帮忙,任何事情,我贺兰钦都会义不容辞。虽然对方是陆川,可以一个人再强,也终究抵不过千军万马。”贺兰钦一脸自信道:“我一定不会让陆川伤你的!”

凤七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她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最后,凤七喘着气,手拍着贺兰钦的肩,笑眯眯道:“很好,不愧是大将军,讲义气,我记得你的话了。”

凤九则摇头不语。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凤七说完,手从贺兰钦的肩膀上收了回来,大大咧咧道。

贺兰钦只觉肩膀一松,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肩膀轻得厉害。

“这次,多谢凤七姑娘了。”贺兰雪见她要走,暂时松开伊人,真诚地向她道谢。

“不用谢。我就是帮一帮九弟,不是真心要帮你的。不过,王爷,你的女装真的让我等自惭形秽啊,我也算开了眼界了,嘿嘿。”凤七不客气地又将贺兰雪的痛处戳了戳,贺兰雪虽气恼,却无法对凤七发脾气。

那女子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大光明,直接爽利,让人生气不起来。

“还有啊,九弟,你抽空也要回家看看,父亲年纪大了,以前有什么事情,也该放下了。”凤七啰嗦完最后一句话,然后洒然地

朝众人拱拱手,重新回到驾驶位上:“再会了,各位。”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地上留下两排车轱辘印。

这是她的马车,她得带走。

商人的劣根性啊。

凤九腹诽了一句,想起凤七最后的那句劝说,神色微黯,默然许久。

如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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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钦则一直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自己视线不及的地方,这才回神,意欲与贺兰雪讨论讨论接下来的打算。

贺兰雪已换了衣衫,一身青色的长袍,此刻正闲淡地站在路边,手自然地放在伊人的腰上,一点逃亡的姿态都没有。

贺兰钦笑了笑,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阿雪,你要同我一道回绥远吗?”

绥远,有他的军队,是他的王国。

只要贺兰钦回去,无论贺兰淳如何诋毁,如何诡辨,贺兰钦都能重新起来——那里的人,本来就只知道大将军,不知道朝廷。

若非如此,贺兰淳也不必那么忌惮他。

“二哥想分庭抗礼?”贺兰雪淡淡问。

“自保而已。”贺兰钦没有直面回答,打了这十几年的战,贺兰钦是对战争体会最深刻的人。

如有可能,他不想轻挑战火,特别是内战。

——对军人而言,曾在同一个战壕里战斗过的人们,一旦倒戈相向,那是最大的悲剧。

贺兰钦是军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引发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