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我想将流血控制在京城范围。”贺兰雪的神色还是很淡,只是凤目微凛,露出陌生的霸气与一贯的自信,“二哥若是信我,给我半年时间,这半年内,二哥只要稳住北方战线,不要给炎国可乘之机就可以了。”

“你打算怎么做?”贺兰钦诧异问:“这件事后,淳帝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清理你的力量,包括天一阁,你留在内地太危险了。我坚持让你跟我一起回去。”

只有军队,才是安全的。

“二哥,一旦我们一起回去,就一定不可避免地起战火,江南本受了旱灾,民不聊生,到时候,天朝国力大损,一旦炎寒那边有什么异动,鹬蚌相争,白白让渔翁得了利处。”贺兰雪浅言道:“至于我打算怎么做,二哥也不用担心,裴若尘打算利用我们除掉大哥……贺兰淳,难道我不能将计就计,达成我自己的目的吗?”

贺兰钦沉默了一会,然后沉声说到:“你一向有自己的想法,别人劝阻亦是无用,不管怎样,如果遇到任何困难,去绥远找我。”

“好,二哥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贺兰雪说着,突然动-情,深深地看着贺兰钦,想起:这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今夕何夕了。

皇家天室,却往往是聚少离多的命格。

此刻温言软语,焉知再见,不是刀剑相向?

“找我。”贺兰钦语速极快地叮咛了两字,然后猛地倾过身,一个熊抱,像小时候一样,搂着贺兰雪的头,使劲地揉捏了一下。

贺兰雪愣了愣,随即莞尔。

贺兰钦松开贺兰雪,又转过身,将伊人也拉进自己的怀里,用力地抱了抱,“早点生儿子,我等着抱侄子。”

伊人被搂得差点断气,好不容易松开来,又被贺兰雪带进了怀里。

“我不会让二哥失望的。”阿雪的回答很暧昧啊很暧昧。

伊人再次抬头望天。

贺兰钦于是转身,大步流星,朝绥远的方向走去。

方才还是那般的热闹,转眼,各奔东西。

贺兰雪牵着伊人,静静地站在大道的分岔口处,望了望容秀与易剑所去的石塘,又看了看绥远方向,低头,再观察了一番地上的车辙,然后,他略略侧过头,看着伊人。

伊人神色平静,极乖巧地靠着他,脚摩挲着地面,自个儿与自个儿玩呢。

贺兰雪心中,突然流过一道暖流,继而安定。

身边的人行云流水,只有她,始终不曾离开。

“咳咳。王爷,我们暂回落凤庄吧,等易剑从石塘回来后,再图打算。”凤九见贺兰雪神情,立刻打断他的神游,一本正经道。

贺兰雪点了点头,更紧地握住伊人,淡淡道:“走吧。”

伊人赶紧跟了上去,手心里传来他暖暖的温度,宽厚而有力。

他走得不快,只因,要顾及她的步伐。

伊人微微低下头,脚步亦踩到他的节奏上。

一同朝落凤庄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一东一西,一南一北,痕迹俱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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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午夜,容秀才走到了二十里远的石塘城。

到的时候,已经是漫天星光。

城门已关。

见她没能进城,易剑也不敢提前离开,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小心地查看周围的环境。

容秀则紧了紧衣服,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城池,走过去,背对着城墙,缓缓地坐下来,双臂抱膝,有点迷茫地望着来路。

易剑也不敢动,正准备也找个地方将就着过一晚上,突然听到容秀开口问:“是易剑吗?”

易剑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走了出去。

走到容秀面前,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是阿雪让你来保护我的?”容秀轻声问。

易剑点头,“王爷担心娘娘在路上遇到危险。”

“阿雪总是那么温柔。”容秀淡淡地笑道:“你说,为什么当初,我没能爱上他,而是爱上了陛下呢?”

易剑挠挠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易剑,你一定很讨厌我,对不对?因为……因为我害过你的王爷。”容秀抬眸,又问。

易剑大胆地直视着她,星空下,容秀的脸白若月色,淡若月光,美得凄迷朦胧——那曾是王爷痴迷十几年的女子,易剑忽而明白,王爷是有理由迷恋她的。

至少,她也勇敢了。

“娘娘也是不得已。”认真说起来,易剑确实讨厌她,可是容秀真的这样问他,他又觉得,其实她也没那么可恶。

只是不得已而已,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那么,在爱的名义下,做任何事情,都是不让人讨厌的。

容秀感激地笑笑。

“易剑,你回去守着阿雪吧,他此刻比我更危险,我在这里等一等,没什么关系。”等了一会,容秀又说:“何况,时局如此,阿雪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守着我顾着我了。他还有其它的责任。”

“王爷吩咐,让我看着娘娘进城后,方能离开。”易剑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易剑,你觉得,伊人好吗?她跟阿雪……好吗?”容秀知道自己劝不动易剑,顿了顿,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易剑又挠了挠头,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轮笑来,“王妃啊,是一个,怎么说呢,很神奇的人。成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可是,就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安心。”想到平日里伊人呼呼大睡的样子,想到贺兰雪被伊人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想到伊人偶尔的坚持与倔强,易剑觉得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说清楚,可是心情却莫名地开朗了,“王爷是真的很喜欢王妃,王爷的手,也是因为王妃才残掉的。”

“阿雪的手残了?”容秀吃了一惊。

易剑方知自己失言,正要解释所谓的残疾没有那么严重,口还未张,他的神色却是一变。

易剑挺剑回望:不知何时,一群穿着夜行衣、兵刃雪寒的汉子,从城里钻了出来,围成一个半圆,将他们困在其中。

容秀也站起身来,站在易剑旁边,凛然问道:“你们是谁?”

“皇后娘娘息怒,我们是太师的人。”为首的一个蒙面黑衣人排众而出,拱手,恭敬地回答。

容秀神色稍缓,淡淡道:“既然是父亲的人,就不该这样鬼鬼祟祟地出现。他是护送我来的义士,大家先放他离开吧。”

容秀虽然柔弱,但毕竟做了这几年的皇后,话说行事,自有一种尊贵的气度在里面,那一句话,更是掷地有声。

可黑衣人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样子,他们仍然围着易剑,长剑在手,咄咄逼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容秀挑了挑眉,沉声问。

“请娘娘进城,也请这位义士进城。”来人不慌不忙道。

“我若是不愿意进城呢?”易剑也不是好惹的,握了握剑柄,寒声问。

“只怕由不得你了。”为首的黑衣人话音匍落,那包围圈迅速缩小,易剑正待突围,蓦然发现这一圈人手中都拿着渔网,钢丝编成的渔网。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并不直面易剑的攻击,而是快速移位,用渔网拦住易剑的所有退路。

易剑几番进攻,都被渔网拦了下来,渔网的包围圈时大时小,而易剑的气力,却渐渐弱了。

双方胶着之时,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容秀突然闯了过去,四周的黑衣人略一迟疑,她已经越过包围,跑到了易剑的旁边。

“挟持我!”容秀压低声音,极快速地说到。

易剑不敢有丝毫犹豫,长剑一转,架到了容秀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则抓着容秀的胳膊,他扫视着众人,沉声道:“皇后在我手中,只要你们让开一个缺口,我立刻放了她。”

这个

要求不算太过分,而且,他们若是太师的人,自然会顾忌自家小姐的安全。

哪知黑衣人纹丝不动,虽然蒙面,那露在外面的眼睛,亦是说不出的冷酷平静。

容秀忽然意识到: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的生死。

就像上一次贺兰淳舍弃她一样,她的父亲,同样没有强调要活着的她。

这个发现,让容秀心底生凉。

易剑同样注意到这个事实,不禁对容秀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手上的剑,也不由自主地挪开了。

那黑衣人见状,大手一挥,也顾不上容秀的死活,率众朝易剑反扑而去。

易剑唯恐伤了容秀,手一转,剑柄拍到了容秀的背上,借着力,将她推出了混战圈。

而易剑自己,则因为这一瞬的耽误,很快被渔网困住,不一会,便有几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顿时动弹不得。

易剑被捕。

……

……

……

……

容秀本想抗议一下,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一抹自嘲的笑,无比萧索。

她现在也是砧板上的肉,刀口下的鱼,还有什么资格为易剑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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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就这样押着易剑,护着容秀,走进了石塘。

城门缓缓地合上了。

午夜时分,城里早已实行了宵禁,寂静的大街上,只有他们整齐而轻巧的脚步声。

他们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穿街过巷,也不知弯弯转转了多少地方,终于停在了一间大宅子前。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叩门,三长一短。

里面传出了隐隐的灯光,没一会,便有一挑着灯笼的门房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见到他们,也不吃惊,只是侧了侧身,放他们迅疾地进了屋。

宅院很大,前面的花圃树木也因为这黑暗,有点像黑夜里的兽,影影绰绰。

天上有月,凄冷的下弦月。

他们走过长廊,拐过后院的角门,终于停在一间大厢房前。

一黑衣人上前,扣膝请示道:“太师,小姐已经带回来了。”

容秀心中狂跳:这些人,果然是父亲的部下。

这个事实,打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此时此刻,她宁愿被裴若尘灭口。

厢房门被轻轻地拉开,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短衫青袍,面色整洁,头发梳成一个髻,用木钗别在脑后,看着干净儒雅,有几分飘逸气度。

来人正是容秀的父亲,天朝太师容不留。

容秀心中虽然已经寒透,可是乍见到自己的父亲,还是觉得万分委屈,做姑娘时习惯的、对父亲的依赖,让她顿时泪眼婆娑,“父亲!”

“阿秀。”容不留显然也是疼爱女儿的,紧走了几步,跨下台阶,一脸慈祥地瞧着她道:“你瘦多了。”

容秀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只觉得方才的事情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世上,还是有人真正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她一面抽泣,一面抱着容不留的手臂,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不怕不怕,父亲这就带你回家,回宫,回京城。”容不留拍拍容秀的背,轻声哄道。

容秀闻言,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暂时也顾不上叙旧,她收起眼泪,正色道:“父亲,裴若尘要叛国,他要对陛下不利。”

“你这孩子,是不是在宫里憋久了,糊涂了吧?”容不留还是一脸慈祥,却根本没打算信容秀的话。

容秀急了,连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重述了一遍,最后她强调说:“裴若尘与炎国勾结,真的是女儿亲耳听见的,父亲,你快点进宫去提醒陛下,让陛下防着裴若尘。”

“阿秀,你真的听错了。”容不留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容秀越发急了,将刚才的话又快速地说了一遍,催促着容不留向贺兰淳示警。

容不留不仅未动,反而深深地盯着容秀,担忧道:“阿秀,你是不是嫉妒裴若兰有了陛下的骨肉,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所以才造谣中伤裴大人?”

“不是的,父亲——”容秀有股深深的无力感,正待分辨,声音又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面露惊恐,看了看容不留的后面,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太师,我们的棋还没下完呢。”容不留身后,尚有一人说。

声音疏淡从容,淡淡一语,都有种莫名的威严压迫。

炎寒。

正是炎寒!

“父亲。你……你……原来你也……”容秀难以置信地看着容不留,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她的眼神,仿佛从未认识过面前这个人。

“原来你也叛变了!原来你跟裴若尘是一伙的!”这句质疑,歇斯底里。

容不留的神色依旧慈祥安静,他望着无比震惊的容秀,轻声道:“阿秀,你又说疯话了。”

“疯话,这是疯话吗!”容秀指着容不留的身后,怒问:“他是谁!他是不是炎寒,父亲,你回答我,他是不是炎寒!”

虽然之前一直没见过炎寒,但是白天从裴若尘的窗户外偷窥,早已见到了他的容颜。

何况,炎寒的长相,本是让人过目不忘的。

“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阿秀,你郁郁成疾,已有疯疾了。”容不留头也不回地说到。

炎寒微微一哂,没有做声。